艺术人生 | 赵朴初：清逸淡雅，书禅相通

胡代林丨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委员

赵朴初（1907—2000），谱名荣续，字朴初，晚号开翁，安徽省安庆人。曾担任过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和西泠印社社长，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杰出的爱国宗教领袖和著名的诗人、书法家。

赵朴初一生坎坷，历经沉浮，波澜壮阔，他历经了中国现代历史中很多重要的变革，而他丰富而坎坷的经历，对他的书法风格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赵朴初

1907年—2000年

社会活动家，爱国宗教领袖，诗人，书法家

赵朴初是我国著名的宗教爱国领袖，长期担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对中国佛学的研究发展和深入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终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在国内外宗教界享有极高的威望和广泛的影响力，深受无比的爱戴和尊敬。他佛学造诣极深，《佛教常识答问》等著述深受佛教界的一致推崇，多次再版，流传广泛，影响深远。他做的另一件大事就是致力于《乾隆版大藏经》的再版。

他一辈子除了佛学的研究之外，就是对中国传统艺术书法孜孜不倦的学习与研究。

在中国书法史上除却官员书法、士人书法一脉外，恐怕僧人书法应算一支很重要的力量。在中国佛学界的发展历史上来看，书法居于领袖地位的唯独赵朴初。他的诗词文章和佛教文化知识，提升了他的书法艺术的境界和层次。他是诗人、佛学家，他把佛学的精粹贯穿融化到自己的书法艺术之中。

1989年秋，启功因病在北医三院住院，赵朴初前往医院探望。启老百感交集，赠给朴老一张和玩具在一起的照片。朴老回家后作了一首七绝，亲自书写后又请秘书送到北医三院。诗曰：“忘年忘我物能齐，情与无情共乐嬉。绣虎兔鸡登几榻，老翁真个似童儿。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北京医科大学第三医院访元白翁，翁赠以近照，戏题一绝录呈粲正。”

赵朴初的书法与宋代书法大家苏东坡的书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和渊源。赵老在年少时期就习二王法帖及唐楷，规范自己的“手脚”，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为以后的进一步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他们两位所追求的书法艺术境界极为相似。苏东坡在《次韵子由论书》中云：“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赵朴初在他的论书诗中写道：“门前流水尚能西，东坡所羡差堪及。”他的闲适平淡的心境与东坡先生的“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的审美观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赵朴初   行书  十二言联

识文： 赤帜丹心共许红河碧血同流，万里香花俎豆英雄姊妹千秋。

款识： 夏声同志正，一九七二年十月，赵朴初。

朴初老的书法，字体沉着，端庄厚重，字形左低右高，与苏轼体极为相近。

1.取法的一致性。苏东坡书法先后学习过“二王”、颜真卿、杨凝式、李北海，又广泛学习晋唐书法，形成了用笔侧势、结体扁平稍肥，朴茂厚重的艺术特色。而赵朴初学习书法亦是循着“二王”、李北海、“宋四家”一路走来，足见二人取法的一致性。

2.个人气质的接近。苏东坡一生官场沉浮，不是流放就是坐牢，但他没有被困难和厄运吓倒止步不前，而是积极乐观面对，时刻保持天真乐观的心态，身上洋溢着中国传统文人的凛凛正气。赵朴初在日寇铁蹄大举入侵中华，攻占上海之时，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筹办孤儿收容所，组织爱国青年奔赴抗日前线与日寇作殊死搏斗。

3.理想信念及宗教观念的相同。他们都是一介书生，不论多么困难坎坷，却始终保持着一颗纯真乐观的心，无论苏轼被贬海南、黄州，还是赵朴初在十年文革中的磨难，他们都积极乐观进取，努力向上。苏东坡在黄州、在岭南、在海南岛，不管环境多么的艰巨，他都能苦中得乐，如他在诗中的描述“酒足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清江右回，重门洞开，林峦岔人”、“空疱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的悠闲自得；赵朴初老宅水淹，也有这样的诗句“任故宅水深千尺，抑又何妨。问还存几多光热，报我安邦？”这是其乐观精神的表现。

识文：天台智者大师彰德碑。佛历二千五百三十九年岁次乙亥佛吉祥日，大韩佛教天台宗立，赵朴初书。

识文：俗语佛缘。朴初署。

他们同为佛学大家，通晓佛理，参禅礼佛，在他们的书法中都融入了禅机佛理，增添了静穆庄严之意趣。

赵朴初不仅仅局限于哪家哪派，还广泛汲取营养，为我所用。他初学唐楷、二王，中年遍学董其昌、赵孟頫、米芾各家，晚年又学魏碑及《书谱》等以求变化，旁及弘一法师、林散之等，通佛理，求静穆之气，境界更高远。尽管他一生公职繁忙，但对书法的热爱一刻也没有放松，坚持临帖写字。宋代书法大家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说的那样，“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这一观点，与赵朴初的观点不谋而合，要对经典细致入微地学习与临摹，在传统中汲取营养为我所用。

赵朴初的书法艺术重在深入传统，又能从传统中化出，走出传统，走向创新，这就是他的变通能力极高所能。赵朴初家学渊源，从小就受到诗词、书法等传统艺术的启蒙、熏陶，直至成才，这些对他以后的发展和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此外，他一生与佛学结下不解之缘，佛理通书理。他曾经说过：“书法当成一门学问，一种科学来看待。”可见，他对书法是认真的、虔诚的。其书法多以行书和行草书面世。他的行书独具一格，在用笔上极为讲究，严谨不苟，讲究起、行、收笔全过程的到位，藏锋起笔，中锋行笔，收束内敛，笔中见力度。每件作品，从起笔到收笔的整个过程都融入了佛学禅理，平和之气韵跃然于纸上，满纸云烟，布局气度大方自然，风格通篇一致，气息通透。

赵朴初   行书    “日本道元禅师得法灵迹碑”  

1980年写本   98×45.5cm

他的行楷书法很有特点。例如在他的生平陈列室里陈列的一幅“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即为小楷，写于佛历2540年，这件作品取法于颜、柳，点画变化突出，已经蜕变为自己的特色，结构严谨，圆润深厚，比例挺健，舒展大方，转折处竖画宽博厚重，稳如泰山，气象正大，点呈圆形，有高山坠石之态，可以看到颜真卿、柳公权的风貌气韵，雄强恢弘，气度非凡，可见其楷书功力非同一般。

赵朴初   行书   何香凝诗

识文：矫矫一株梅，心壮暮年笔。画骨铁铮铮，着花光奕奕。念花烂漫春，多少霜雪历。珍重岁寒姿，永葆贞刚质。

款识：题香凝老人画梅诗，录似伟鼎同志留念。一九七八年十一月，赵朴初。

他的行草书法与其他书法家的作品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其中最突出的一点就是他的书法作品呈现出浓浓的禅理机趣。不论是大字书法，还是小字书法，不管是横幅，还是竖幅作品，从整个幅式上来观看，如金石铺街，字距、行距以及布局疏朗有致，字字独立，而又气息连贯，上下呼应，左右呼应，笔不连意连，实为高人所为。因此，启功先生在《赵朴初诗词手迹选》一书中这样评价：“朴翁擅八法，于古人好李泰和、苏子瞻书，每日临池，未曾或辍……”赵朴初对中国古典文学有着十分精湛深入的研究，在诗词曲和书法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造诣。尤其是他的书法俊朗神秀，在书法界久负盛名。他的书法作品结构方正严谨，浓郁朴茂，骨气深隐，古人言之“人正则书正”、“书如其人”，可见他是一个明明朗朗、堂堂正正的人，认认真真做学问，心底善良，对人心怀慈悲、笃实正直。

赵朴初   漫画草稿    19.2×26.4cm 

题识：画圈儿。小三画个圈，问他做甚的，他说画皮球。两手比一比，皮球圆又圆，好用脚来踢。小三踢给小四，小四踢给小五，小五踢给小张，小张踢给小李。来来来来，大家拿起笔，画圈当游戏。看谁画的圆，看谁踢的急。管他塌了天，管他陷了地，反正是踢不尽的皮球，让我们一个个圈儿圈到底。

赵朴初曾说：“书法的张弛，揖让，虚实等，皆通禅理，诗禅相通，书禅亦相通。只要学而无尽，觉慧顿悟。自有自由境界。”书法要超凡脱俗，自己须脱俗气。

李白有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真正的美是不需要装饰的，它是一种自然的美、原生态的美、纯洁无暇的美。清逸之美是一种澄净、安逸的美，是一种静的升华，包吃住一种祥和之态。而淡雅，是除却一切杂质的纯净，在俗世中保持一颗本心，不被世俗所蒙蔽，独善其身，回归本真朴质的境界，真正达到“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境界。

赵朴初  大雄宝殿

赵朴初的大智慧表现之一，就是他对传统书法的研究，对书法的贡献。他对传统书法的研究可谓博采众长，取精用宏。他的书法是经过熔铸各家之长后的心血所成，是他自己的造化使然。他的书法呈现在世人面前的面貌大致有两种，其一为榜书形制，其二为书写在纸本上的作品。他的榜书我们最熟悉的莫过于“大雄宝殿”四个字，于端庄处见深韵，气象静穆渊深，用笔稳健舒展，字体右肩略耸，呈振奋之势。而在纸本上的作品，无论尺幅大小，皆骨气洞达，筋脉相连，舒展大方，无丝毫媚态。赵朴初用笔遵循中锋用笔，无一懈笔，力可扛鼎，外宕而内实，极具耐寻之味。其书法的章法疏宕流畅，收放自如，极具书卷气，散淡天真可追晋，整饬严谨可类唐，纵意恣肆直逼宋，而又纯乎自运，难于归于哪家哪派。赵朴初书法气象庄严，神态温婉，书如其人。他的书法作品需要静静品味其绝妙之处，能动人心魄，振奋人心，启人智慧。